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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夫人神色愈发惘然,突然一把紧紧地抓住了琉璃的手:“是我害了月娘,是我害了月娘!”
琉璃坚定地摇了摇头:“夫人多虑了,这是命数,与夫人无关!”
“夫人既然有心出离尘世,自然知道世间种种,自有缘法,缘起缘灭,因果报应,原是定数,非是人力可改。魏国夫人自有她的因果,怎会是夫人可以左右的?夫人若是连这点都看不清,又怎么好提出家二字?”
武夫人避开了琉璃的目光,有些神经质地四下张望了几眼,神色里满是茫然无助。琉璃心头一阵发紧,嗓子也紧得几乎有些说不出话,好半晌才轻声道:“再者说,夫人若真是看破红尘,只求一个解脱,琉璃也不敢劝您。但夫人若只是自责之下想为魏国夫人多积些福报,琉璃却觉得,夫人未免太过偏心!请问夫人如此作为,又置周国公于何地?”
武夫人瞪大了眼睛:“敏之?你不知晓,敏之他,他不知有多怨我怪我!连这国公,他都……我、我……”她摇着头,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词,满脸都是哀哀的急色。琉璃不敢让她说下去,伸手扶住了她,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夫人在家时,他还能怪你怨你,夫人若是出了家,周国公,他又该去怨谁怪谁?”
武夫人身子一震,死死地盯着琉璃。琉璃放开了手,自言自语般轻声道:“适才琉璃也与周国公说了几句话,他不知为何对琉璃似乎分外厌恶,开口便是‘以夫人在姨母面前的体面’如何如何,唉,琉璃不知如何分解,更不知晓,日后又该如何开解这份厌憎……”
武夫人依然怔怔地看着琉璃,目光渐渐散乱,不知过了多久,突然干巴巴地笑了一声:“是我想岔了,原来怎么样都是不成的!”
她转头看着阿霓,声音干涩无比:“你去告诉老夫人一声,我今日过来,只是还愿,稍后便会回弘福寺做完法事。”
阿霓眼睛顿时一亮,屈膝应了一声,飞也似地跑了出去。武夫人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,低头不知喃喃着什么,整个身子渐渐缩成了一团。
琉璃慢慢后退了几步,突然也很想低头捂住自己的面孔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武夫人,大约终于肯抬头认清现实了……她知道自己应该松一口气,然而此刻胸口不知为何却堵得厉害,让她几乎不敢再看那个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身影。
她正想悄然退到门外,武夫人却蓦然抬起了头:“大娘,你还记不记得,月娘她最喜欢你做的牡丹夹缬的裙子?再过两个月就是寒衣节了,我想再给她做一条,你说,如今还能买到那种夹缬牡丹么?”
琉璃咬紧牙根走上两步,也坐了下来,还没坐稳,武夫人已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,力量大得让琉璃几乎吸了口凉气。她努力笑得平稳:“自然记得的,如今夹缬铺里还有牡丹夹缬卖,咱们可以买两端牡丹夹缬的绫缎,做一条八幅的裙子,也可以做一条素底裙,加上六幅牡丹夹缬轻纱,就和当年那条一样。”
武夫人目光茫然:“当年那条裙子,月娘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,后来我又给她做了两条……”
门外的小院里,依然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,不时能听到从门帘里飘出的沙哑声音,却是在絮絮地诉说着往日的琐事。
一阵脚步声响,杨老夫人扶着武敏之快步走了进来,待得走近房舍,脚步却越来越缓,终于在门口停了下来。她默然倾听着帘内飘出的声音,原本焕发着喜悦容光的苍老面孔上,渐渐地布满了伤感。
武敏之的目光也顺着鼻梁落在那低垂的门帘上,每当门内隐隐提到一声“月娘”,脸色便愈添了一分阴沉。
日头正在中天,精舍深深的屋檐把阳光遮了个严实。武敏之静静地站在阴影里,眸中那黑沉沉的厌倦,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难以掩饰的厌恶与憎恨。
第五章三日之别千金之诺
日头未上三竿,正是长安各处坊里人流如织的时辰。休祥坊的荣国夫人府紧闭的乌头大门突然被缓缓推开,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。
长安城里六品以上官员府邸的正门都是双扇对开的乌头门。荣国夫人府的门庭却是格外显眼:大门两侧那两根一丈二尺高的乌头阀阅用的是通体的榈木,门扇上方安着榈木雕框的直棂窗,下面是雕刻着瑞兽图的榈木涨水板。天然华美的淡赤色木纹与阀阅上那一排排记录功勋的端严大字,淋漓尽致地诠释出“门阀”之意。
大门开处,当先缓缓驶出的是一辆十分寻常的青色马车,过了片刻,又走出两位男子。年少的那位赫然正是周国公武敏之,依旧是白衣如雪,轻袍缓带,琼花玉树般的容色,似乎把这气象端华的乌头大门也衬得俗气起来;而他身旁穿青色襕袍的年长男子却依旧显得从容疏朗,竟是半分也不受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