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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麹崇裕怔了怔,失声笑了起来:“我一直晓得他在找死,却不晓得他会如此迫不及待!”他上下打量了琉璃两眼,“啧啧”摇头:“居然来惹你!对了,他到底是知道了……”

琉璃没好气道:“这你就不必问了,我只是想问问,你能不能查出,他这一路青云直上,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助力?他平日里又跟谁来往密切?特别是这两日,他可曾找过什么人没有?”

麹崇裕眉头一皱:“你是疑心他背后有人指使?”

琉璃点头:“明崇俨不足为虑,他背后之人才是心腹大患。”

麹崇裕好不诧异:“他跟你说了自己背后有人?”

琉璃摇头:“他没说。”见麹崇裕还要问,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:“我自有我的法子!”

麹崇裕一脸郁闷地瞅着琉璃,琉璃一脸淡定地看了回去,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,麹崇裕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卷纸,丢到琉璃跟前:“算你问得巧了,我几个月前刚刚查过明崇俨一回,东西都写在上头,你慢慢看吧。

不过也没什么出奇的。此人虽是世家子,却从小不务正业,医术和幻术都是跟着江湖上的游侠儿学的,那手相面卜算的功夫却没查出来历。他一进长安就到了相王身边,后来又在天皇天后面前立住了脚跟,一半靠的是医术幻术,一半就是靠这手本事。可惜竟怎么也査不出端倪来。

你说的助力,我也查过。他虽然周旋权贵’性子却太过傲慢,也就是对武家和旧主相王还算敬重,对旁人都是寻常,就连对前后两位太子都不大买账;平日也甚少交际,出门不过是在市坊里买买书籍药材,再到城外炼炼丹。不过你这一说我也想起了,他出城多是独来独往,说不定当真有些不能见人的勾当,可惜眼下一时半会儿却查不出来了。这两日他都闭门不出,想来是在等头上那血包下去。”

琉璃翻看着手里的资料,眉头渐渐皱了起来:“你的人还得继续盯着他,我已经打草了,绝不能再让蛇溜走!”

麹崇裕冷笑道:“既然晓得有这条蛇,不管它盘在哪里,迟早能把它揪出来!”他瞧了琉璃一眼,犹豫片刻还是问道:“我只是有些不明白,若真有这么个人,他如今让明崇俨逼着你去扳倒太子,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?”琉璃默然摇头’她也很想知道,那个人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!算起来’明崇俨是十三年前进的长安,首先做的就是李旦的属官,八年前到武后那里告密,特意揭发了自己。也就是说,这个人,至少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,在八年前盯上了自己,此时出手,必有所图。就算自己吓得住明崇俨,可是,能挡得住这个深谋远虑、步步为营的“老乡”吗?

暮春的微风吹动着门帘,也把墙角香炉里袅袅升腾的芬芳吹散到了屋里的毎个角落,琉璃却觉得背上一阵凉飕飕的,仿佛真被一道阴冷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。

沉默许久,她才轻声道:“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,此人如今已成心腹大患,ー日不找出他来,我……”

麹崇裕脸上的笑容一收,整个人变得冷冽起来:“你放心,我会日夜盯着他!”

琉璃点了点头,这就好。明崇俨再是贪婪狂妄,也不可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,他多半会去找那个人,或者索性来找自己!这的确是个机会……她知道自己应该松口气,然而不知为什么,心里却有个角落总是隐隐发紧,顽固地不肯放松下来。

而十日之后,这分固执的不祥预感’终于在一则震动京师的新闻里变成了现实:

五月初四,有人在洛阳城外发现了正谏大夫明崇俨的尸首,乱刃加身,死不瞑目。

琉璃是洛阳城里最早收到的消息的人之一。初四一大早,麹崇裕脸上胡乱包着块麻布就跟何家掌柜一道来了裴府’也亲自送来了这个消息:明崇俨被人伏杀了!

前些天,明崇俨一直在家养伤,这两天才开始出门,却也没跟谁来往。初三午后,他在去药铺的路上收到了一张纸条,随即便换了衣服匆匆出城,在平日炼丹的庄子外头遇到伏击。那两个杀手明显训练有素,从暴起杀人到捜走明崇俨身上的所有物件,统共只用了两三息的工夫。

麹崇裕自是懊恼无比:“那两人早就备好了快马,我的人没跟上。早知道,我就该多派两个高手,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。”

早知道?自己才是应该早就想到的人吧?琉璃轻轻叹了口气,将案上的一张拜帖推到了麹崇裕眼前:“这是我昨日午前收到。”

麹崇裕随意扫了一眼,立时便愣住了:“这是……”

琉璃苦笑着点头,这是以明崇俨夫人的名义送来的帖子,言辞谦卑地写着要在明天,也就是端午的早晨上门拜访。

所以,明崇俨死了。

麹崇裕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,坐了一会儿,便一身寒气地告辞而去。琉璃这一整天却是心神不宁,便是怀里小光庭那稚嫩的笑脸,都会让她心头发涩一一都怪自己不够谨慎,才会给全家人的平静生活埋下这样巨大的隐患。她要怎么做,才能让小光庭也有ー个无忧无虑的童年,就像他的三个哥哥那样?

日头渐渐偏西,光庭也被乳娘带去了花园玩耍,琉璃却依旧坐在案几边,看着那张帖子发呆。仔细看去,不难发现帖子上的字迹并非出自女子之手,墨迹一开始颇为浓重,最后几笔却很有些潦草。她能想象得出,写下这张拜帖时’明崇俨从犹豫不决到迫不及待的复杂心情。可那又怎样呢?他背后的那个人,远比她想象得神通广大,也远比她想象得心狠手辣……身后一阵脚步声响,有人轻轻按上了她的肩头在想什么呢?这么出神?”

琉璃回头一看,裴行俭含笑的脸孔已微微低了下来,眼神仿佛比平日更为温柔深邃。她心里一阵翻滚,刚想开口,裴行俭的目光已在那张拜帖上转了转,脸上露出了几分了然:“原来如此!也罢,死者为大,不管他有什么谋算,如今都已成空。这帖子咱们既然接了,过两日那边发丧,我去送他ー程便是琉璃忙伸手拉住了他:“你别去!”

裴行俭摸了摸琉璃的头顶,笑容愈发柔和:“又说傻话了!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,不过你的气也算出了,如今越这么计较,倒越像是当真了!再说了,这事儿你怎么还瞒了我这么久,难不成是怕我受不住他那几句话?认真论起来,他说的也不全是歹话,若非如此,今日圣人只怕、只怕也不会让我去当这波斯大使,琉璃……”

琉璃听着他前头的话还在琢磨:他这是听到明崇俨的那套“官方说辞”了?待得“波斯大使”四个字入耳,不由“腾”地站了起来:“波斯大使?”裴行俭伸手扶住了她:“你莫急,又不是什么大事,波斯国你也是听说过的,从西疆再往南再走几千里就是。前些年他们被外敌围攻,国土沦陷,王子逃来大唐搬兵。圣人如今打算让人送他回去复国,因路程遥远,又要途经西疆,因此才让我接下了这桩差事。你放心,如今那边还算太平,我会轻车简从,尽快赶路,估计不过一年半载就能回来……”

琉璃呆呆地看着裴行俭,渐渐地已听不清他说话的声音。她自然知道波斯,更知道他这所谓的“波斯大使”。这是他儒将生涯的开始,从此,他将属于那烽火连绵的战场,属于历史书里的传奇,却再也不属于他们这个平静的家……她原以为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还会有两年,却没想到,原来根本已剩不下几日!

心底仿佛有一把锯子在缓缓搅动,将每一丝疼痛都拉得无比清晰漫长。琉璃不敢让他再看见自己的脸,低头伏在他的胸前,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搂住了他。

裴行俭的声音戛然而止,沉默片刻,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长发,柔声道琉璃,你怎么了?”

是啊,她怎么了?她不是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吗?她不是千百次地预想过这一天的情形,千百次告诉自己这才是他的使命,告诉自己要做他的后盾,要为他骄傲,而不是徒劳无益地做小儿女态——他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。然而当这一天真正来到眼前,她才明白,一切的设想都是徒劳,她的心里只有不舍和难过,只有那种半边身子被生生劈开般的痛苦。

她满心都只想说,守约,你能不能不要去,如今局势这么险恶,孩子们又还这么小,这个家里离不开你!然而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。

好半晌,她才听见自己那干涩无比的声音没什么。我只是有点,舍不得。”

裴行俭轻轻叹了口气,默然揽紧了她。

半开的窗外,小婢女们正嘻嘻哈哈地四处挂着艾虎蒲剑,打扫一新的院子里到处都飘荡着皂角和草药的清香;更远些的花园里,三郎参玄在带领弟弟们大肆祸害各色花木,为明日斗草会而准备的那四个竹篮已堆得老高……微风吹过庭院,带来了一股初夏黄昏特有的明爽,那是暑日到来之前的,最后的清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