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琉璃心里也是一阵酸涩,阿胜的确是个好人,是个痴情种,而阿凌却实在是个傻姑娘……她弯腰扶起了阿凌,轻声道:“你也说了,阿胜做过那么些善事,佛祖有知,自然早让他重入轮回了,而且他一定会投身富贵人家,再也不用忍受身体残缺、骨肉分离之苦,你又何必如此伤怀?”
阿凌胡乱用面纱擦了把眼泪,点头道:“还是娘子有见识!是阿凌想岔了。多谢娘子开恩,阿凌明日就动身去东都,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,阿凌再给您磕个头吧。”
琉璃哪里肯让她拜,一把扶住了她:“我说过多少次了,你已经出宫,咱们如今都是一样的人。”
一样都是在这个巨大囚笼里挣扎求存的人!
瞧着阿凌踉跄离去的背影,琉璃默然站了良久。这半个时辰里,她听到的消息有点太多,多得让她几乎难以消化。可是,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吧,不管历史会不会改变,不管裴炎和崔十三娘会不会以武后心腹的身份继续位高权重下去,她和裴行俭都要离了。有日食的威慑,有民间的风声,他们应该巴不得大家早点忘记裴行俭,而不是翻出旧账自揭伤疤吧?
小米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,瞧着琉璃,虽没开口,眼里的好奇却几乎要跳出来。琉璃想了想索性笑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,你还记得法常尼寺的事吧,是崔十三娘到天后那里告密的,还拉上了凌夫人作证。凌夫人家有人犯了死罪,她偷偷祭拜,以为被我们发现了,所以就吓得什么都说了。”
小米嘴巴顿时张得老大:“那件事是崔夫人告密的?”随即便咬牙切齿:“他们夫妇俩果然都是一样的下作东西!”
琉璃只觉得身心俱疲,一句话也不想再说,小米却是唠唠叨叨地从城外一直喃咕到了家门口。琉璃瞧了瞧了天色,吩咐道:“你去西市的何家铺子一趟,把崔十三娘的事告诉那边掌柜,让他们帮着留心裴侍中家的动静。若有什么要紧的事,还要烦労他们送封信到河东来。”
小米领命而去,琉璃正要让车直接进角门,突然发现有些不对——门口怎么突然多了好几个生面孔,看打扮正是宫中侍卫!
她这一惊简直是魂飞魄散,跳下车往正门就走。裴家的几个门子也被自家主母的动作吓了一跳,有人忙迎了上来。琉璃便问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门子赔笑道:“恭喜娘子,是皇太子亲自上门宣旨了呢°琉璃更是惊惶:“宣什么旨?”
门子笑道:“小的听管事说,仿佛是西突厥那边又有人反了'圣人命阿郎做了金牙道行军大总管。”
抬头瞧着琉璃,他满脸都是欢喜:“阿郎已经领命了!”
琉璃的脑中顿时变得一片空白。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门,也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胡乱走了多久,等醒过神时,才发现自己居然又站在了书房的窗前。小院依然空旷而幽静,只是空气里多了一种特别的味道,正是皇家喜欢用的龙涎香。那味道原是清雅之极,可此刻却让琉璃胸口突然一阵剧烈地翻滚,忍不住低头干呕起来。
刚刚吐了两声,房门“吱呀”一声,裴行俭几步到了她的身边'一把扶住了她:“琉璃!你……”
琉璃什么都吐不出来,可胸口却难受至极,眼泪不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。
裴行俭轻轻拍着她的背,低声道:“对不住,琉璃,都是我的错。是我对不住你。”
琉璃起身瞧着他,轻轻笑了笑:“可是,你还是不能不去,对不对?”
裴行俭沉默良久,点了点头:“是,我不能不去。”他的声音里有沉痛,有无奈,更多的却是斩钉截铁、一往无回的决绝。
琉璃突然间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,从头到脚都没有了一分力气,连指责他的力气都没有了,身子一软,整个人便没了意识。
昏昏沉沉之间,也不知过了多久,琉璃降开眼时,发现自己居然依然躺在卧室的床上,牛角铜灯把床头的一小片地方照得雪亮,裴行俭就坐在亮光里,手里拿着一卷书。
这原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情形——裴行俭睡眠少,又珍情光阴,睡不着时便会起身看书,这盏铜灯还是她为此亲手设计的,琉璃怔了一会儿,看着裴行俭那沉静的面孔、那熟悉无比的轮廓,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。
裴行俭听见动静,把书一放,俯下身来:“琉璃?”
琉璃展眉笑道:“守约,你不知道,我刚才做了个噩梦,真是吓死我了!幸好只是梦,这是什么时辰了?可不能睡过头,还有好些事没做,咱们明日就要出发了呢!”
裴行俭身子一僵,定定地看着琉璃,眼神深沉复杂得难以言表。
琉璃的身子不由也慢慢变得僵硬起来,仿佛连血液带思绪一时间都已无法流转,好半晌才鼓足勇气轻声问道:“是真的?你是真的,要去当那个大总管?”
裴行俭握着她的一只手,抵住了自己的额头,喃喃道:“琉璃,对不住,对不住,对不住……”
琉璃用力闭上了双眼,屏息片刻,再睁开眼时,才失望地发现,果然不是做梦。原来能跟他回乡,跟他安安静静一起变老,才是一场梦,而现在,她最好的梦,终于要醒了。
她只觉得一颗心已灰到了极处,一句话也不想,一根手指也不想动,恨不能整个身子都在这一刻化为灰烬青烟,再被狂风吹得干干净净,才能摆脱这无边无际的灰暗和失望。
裴行俭起身倒了杯水,给琉璃喂了半杯,又问她想不想吃些东西,琉璃闭着眼,一声也不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