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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故事源于一个名字。
这天,是朋友赵旭炎的婚礼,在镇上最大的宴宾楼里,挤满双方亲友。
开席不久,赵旭炎带着新娘子挨桌敬酒时,苏颖这边发生一个小插曲,儿子顾念被其他小朋友推倒了,额头擦破点皮,流了血。
对方是个小胖墩,看着眼生,不像镇上人。
苏颖护子心切,抓过他刚数落两句,这孩子父亲便从厅内快步走来。
男人三十来岁,穿一身挺括得体的黑色西装,人高腿长,身姿挺拔,言行间很是斯文有礼。他诚诚恳恳递过一张名片,并说明如果孩子有任何问题,请一定通知他。
对方诚心道歉,好在顾念也伤的不重,苏颖脸色缓和几分。
之后赵旭炎赶过来解围,介绍才知这两人是大学时的同窗好友。
起初苏颖对他的印象并不深,以至于小姑子顾津提起时,蹦入脑海的只有一个名字。
男人叫郭尉,与顾维名字的发音十分相似,早在她听到的那一瞬间,心脏猛地抽跳了几下,等看清名片上的两个字时,才明白并非同名。于是她便对这名字有了份特殊记忆。
两边都是知根知底的人,赵旭炎想撮合他们。
给苏颖介绍对象的事由顾津转达,顾津说:“他是做建材生意的,三十四岁,两年前离的婚,儿子比念念大几个月,同样明年要读小学一年级。听说他人品不错,没什么不良嗜好,生意做的很大,收入可观。”
当时苏颖正在店里盘货,脸上未着脂粉,高高揪着丸子头,耳朵上别了根铅笔,不修边幅地坐在一堆衣服中间,眉头紧皱。
顾津:“喂!”
“听见了。”苏颖在本子上记了几笔,漫不经心问:“他和前妻为什么离婚?”
“说是性格不合,感情破裂。”
苏颖笑着调侃:“一般离了婚都用这理由。”她说完便不做声,继续低头理货。
顾津等了半天没见她吭声,试探问:“你想不想试一下?”
“好啊。”
“我认真的。”
“我也没开玩笑呀。”她朝她眨两下眼睛:“条件挺不错,就怕人家看不上我。”
顾津说:“他带着个孩子。”
“我不也带着。”
“他在邱化市生活,如果成了,你要跟着离开的。”
苏颖放下手中的活儿,盘腿坐着:“八字没一撇,你当我有多大魅力呢。”
这事苏颖没放在心上,顾津却有些不舒服。
哥哥早早离世,嫂子改嫁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,更何况她和顾维并非真正夫妻,苏颖最多只算未婚妈妈,怎样选择婚姻是她的权利。
终究是他们一家亏欠苏颖,如果不是因为有了顾念,她也不至于考虑嫁二婚。这六年她怎么过来的她全看在眼里,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,她也希望她幸福的。
可人的私心总在触犯自己利益时冒出来,顾津舍不得侄子,出了这门进那门就不再是一家人了。和苏颖相处多年不舍是一回事,再则她怕顾家唯一的后人改了姓。
顾津暗骂自己自私,赶紧打消这念头,抽空把苏颖的意思转达给赵旭炎。
赵旭炎打来电话时,郭尉刚好在一个饭局上。
他借机出来透气,点了根烟站窗边听赵旭炎讲话,男人之间要简单直接得多,通话三分钟就结束了。
郭尉转身将烟灰弹在垃圾桶里,返回去打开窗,冬春交替,夜风还很刺骨。他记起苏颖的模样,而印象更深刻的,还属那天她的着装。
那天,儿子郭志晨将一个小男孩推倒了,对方额头撞到阶梯棱角,出了点血。
他远远过去,有个女人也踏着碎步朝两个孩子的方向跑。
她穿一件烟粉色短款旗袍,左胸处印着大朵的水墨荷叶与荷花,细细的枝干沿着腰身向下延展,与裙摆的几片深墨绿的荷叶交相呼应。旗袍用黑色蕾丝做滚边,领口和斜襟有几颗相同质地的盘扣,剪裁贴合身体曲线,开衩不大,边缘顺着她的腿乖顺地垂下来。
女人身姿轻摆,腰肢细得无法形容,裙口随着步伐盈盈舞动。
郭尉顿了下,眼前立即出现一个古朴雅致的旧时院落,细雨绵绵的天气,一抹粉色身影临塘独坐,撑了把油纸伞,指尖轻轻撩动池水。
待两人走进,郭尉收回心思。
出于礼貌,他视线只停留在她领口以上的部分,她扎着低低的马尾,涂了红唇,表情不爽,旗袍立领斜襟的设计将她脖颈裹得纤长。
她不说话时,浑身散发的气质倒优雅婉约,眼尾眉梢流露的漫不经心也颇有韵味。可一旦开口,说话干脆利落,带那么点刁钻,失了几分雅致,却也是个豪爽火爆的性格。
第一印象有些特别,虽与他想象中的复古名媛丝毫不符,却觉得她身上的矛盾特征挺有趣,后来才知道,她就是赵旭炎先前提过想介绍给自己的那个人。
半支烟功夫,搁在窗台的手机振了下。
郭尉把烟卷含在唇间,按亮屏幕,赵旭炎推送过来一张名片。他抬眼朝夜色中望片刻,目光落回手机上,加为好友。
对方反馈还算快,申请被通过。
等待片刻,他率先发送一个微笑表情过去,尚未收到回复,包间的门从内打开,有个年轻女孩走出来。
今天与几位经销商老板吃饭,他带着业务经理和她手下的业务员季妍。
季妍穿着修身款米白色西服套装,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解开,颈上的铂金项链在灯光照射下偶尔闪烁。
“郭总,您没事吧,李总让我出来瞧瞧您。” 说话间,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,鞋跟在地面上发出哒哒轻响。
郭尉侧身瞧她一眼,目光碰上后,季妍眼神忽地躲开了。
她长发披肩,一侧留于颊边一侧挽于耳后,立在他面前显得拘谨害羞。
几个月前出差时一个意外的吻,让她觉得两人关系是特别的。
那晚庆功宴上她喝不少酒,公司谈成一比大生意,都很高兴,她趁机与他互加好友,还大着胆子做了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,他却没拒绝,一吻结束,他那句隐忍有礼的“抱歉”让她更加觉得像勾引。
回来后他不温不火地吊着她,两人的关系没有深入发展,工作中相处偏又多了些别样情愫。她明白这种男人擅长玩一些欲擒故纵的暧昧把戏,就像钝刀切肉不给个痛快,简直坏透了。可坏透的男人又叫她无法自拔,这种揪心又快乐的感觉,总比远远望着他来得真实。
郭尉自然不知她内心千回百转,成年人之间要么你情我愿要么循规蹈矩,不掺杂任何感情,又何谈欲擒故纵。
他承认那晚青春洋溢的女孩感染了他,只能说那一刻,他体内理性因子战胜了突然分泌的多巴胺。与公司员工产生关系是他的忌讳,男欢女爱也就那么回事,一时冲动,过后处理起来太麻烦,他便及时悬崖勒马。
因着心里正回味某个身影,对比起来,更加觉得眼前的人虽清秀靓丽,却一眼看到底没什么神秘感,平淡无奇,也食之无味。
季妍轻声问:“您不舒服?”
郭尉收回目光,吹走眼前的青雾:“有点。”
“那我去买瓶水?”
“不用了,多谢。”他抬手示意了下指尖夹的烟:“抽完这支。”
季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,迟疑片刻:“那……我陪您待一会儿吧。”
郭尉没拒绝,身姿笔直地立在窗边,目光专注于外面的繁华街道,期间手机在掌中振了下,他没有看。
季妍余光注意身边男人的一举一动,他认真吸着烟,不知心中想什么。
她手心微微出汗,他身上的气场太过强烈,作为上司,她对他始终存几分敬畏心里。季妍挽了下碎发,觉得应该说点什么,于是故作轻松地感慨一句:“喝了些酒,站在这儿吹吹风很舒服。”
隔了会儿:“的确。”郭尉说。
他回身把烟蒂扔进垃圾桶,低着头点开与苏颖的对话框,消息只有一条,她把微笑表情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。
郭尉勾了下唇,收起手机没有回复,推门走进包间。
日子如流水般过去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奔忙,郭尉和苏颖就像两条平行线,手机是唯一交点。
他们的话题从询问顾念伤势开始,没过多涉及彼此的经历和生活,当对方是普通朋友来相处。
偶尔他早起简单问候早安,中午才收到她的回复,一般是“不好意思,忙晕了。”、“刚才有个难缠的顾客,一直还价,实在头疼。”,内容诸如此类。而往往这时候郭尉在开会或在厂里巡视,他忙得焦头烂额,拿出手机匆匆看一眼便收回口袋,等到再想起时已是深夜。
就这样,他们不慌不忙地相处,渐渐熟悉起来,发消息的次数少了,他空时会给她打个电话,能聊上几句。
这种可有可无的相处模式持续了几个月,两人分处不同城市,除非一方迁就过来见面,否则打破这种状态实属难事。
有一天,他收到苏颖发来的消息。
彼时郭尉正在会上讲话,他随手点开,是一张邱化市标志性建筑的照片,画质模糊,歪歪扭扭,像在车中抓拍的。
郭尉盯着手机顿片刻,等把心思放到会议上,忽然忘记自己讲到了哪里。
身后助理提醒了句,郭尉回归正题。
会议持续一小时之久,后来他在办公室处理两个紧急文件,又询问秘书今天的行程,空了才给苏颖打过去。
他问:“来这边了?”
苏颖说:“来拿货。”
郭尉稍微拉松领带,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:“那,晚上赏光吃顿便饭吧。”
第2章
苏颖拒绝了郭尉去宾馆接自己的好意,差半个钟头时,她开车出发,来到他指定的地点。
先前在电话里郭尉询问过她喜欢的菜系,客气一番,最终选定这家中餐厅。
报上郭尉的大名,苏颖随着服务员往里走。
左手边一壁假山树柳,中间隐着潺潺溪流,蜿蜒辗转向下,直到流淌入眼前的石桥洞中。
服务员提醒她小心路滑,逐阶而下,又转了一个弯,穿过灯光柔和的走廊,眼前才渐渐开阔起来。
郭尉比她早到一刻钟,正用手机浏览邮件。
他穿着商务版连帽黑夹克,里面是件高领薄毛衫,膝盖以下裤线笔直,坐姿缘故,露出一小截黑色袜筒。
他余光瞥见有人靠近,抬起头便看见了苏颖。
她稍微一歪头,朝他笑了下:“我晚了。”
“时间刚好。”郭尉起身,帮她拉开对面的座椅:“地方好找?”
“还可以。”
“叫的车?”
“不,我开车来的。”
郭尉点点头,招手示意服务员拿菜单。
他没有叫秘书订包间,而是选在宽敞明亮的厅堂角落就餐。真正意义的单独见面,他不希望密闭空间给女士带来拘谨和不安的感受,嘈杂环境也多少能缓解没话题时的尴尬。
而事实证明,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,苏颖还算健谈,不像一般女孩那样,在异性面前过分注重仪表或故作矜持。
嘴角沾了酱汁,她直接用无名指抹了下,顺势挪入口中抿走。抬眼发现他正注视她,她朝他从容一笑,落落大方,他也不自觉跟着弯了弯唇。
总体来说,她展现了七八分真实自我,交谈时轻松随意,没有太多距离感,相处起来比较舒服。
郭尉用公筷为她布菜:“今天顺利么?”
“这次的春装拿晚了,跑了几个地方。”她其实有些疲惫:“一部分发物流,剩下的我随车带走。”
“服装店是什么类型?”
苏颖说:“开在小镇上能有什么类型,老中青三代,衣服很杂。”
“生意怎样?”
“勉强糊口吧。”
郭尉没再问,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:“来这边准备待几天?如果时间充裕的话,我可以带你转一转。”
苏颖玩笑一句:“郭总很闲?”
郭尉只抬头看了她一下,面上表情与刚才并无差别,淡淡吐出两个字:“分人。”
苏颖不说话,托着下巴瞧向对面。柔和光线从上面洒下来,她皮肤细如白瓷,一丝瑕疵也没有,眼睛不似年轻女孩那样懵懂纯净,神色里流露出成熟女性的妩媚疏离,带点防备心,听戏似的听着男人说些无伤大雅的暧昧话。
郭尉与她对视几秒,忽地笑了,强调说:“你过来,我总要尽到地主之谊。”
苏颖挑了下眉,“也是。”她又拿起筷子:“不过明天要回去,你也了解的,家里还有小朋友,始终放心不下。”
这一点郭尉赞同:“明白。”
吃完饭两人一同去取车,晚间降了温,推开玻璃门一阵劲风扑来,苏颖踉跄了下。
郭尉手臂从头顶跃过,帮她撑住扶手:“我来,你先走。”
一瞬间,她后背贴着他胸膛,只感觉后面的男人高大强健,如山般稳稳站立。一股清新淡雅的男性气息包围住她,几个字在头顶响起,嗓音低沉又磁性十足。
苏颖许久未与异性这般接触,动作不免有些僵硬。
她道了声谢,侧身钻出去,护着衣领朝停车场的方向跑。
此时已是夜里十点钟,停车场内空无一人,一眼便瞧见两辆车隔了几个位置安静地停在那儿,只不过一辆是奔驰大G,另外的是银色金杯。
这车是苏颖五年前开店时买的,为了方便补货和提货。多年过去,车身痕迹斑驳,轮毂上的泥垢尚未清洗,后窗有块玻璃出现网状裂痕,依稀可以看见座位上堆满黑色货物袋。
郭尉送苏颖到车前,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这车。
她脸上带着精致妆容,齐肩长发呈现几个自然弧度,发尾稍稍外翻。
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长风衣,腰带束出玲珑曲线,下面搭配简单的铅笔裤和细跟鞋,整个人显得精神挺拔,又比那日的旗袍装束多了份潇洒干练。
她站在面包车前,显得格格不入。
苏颖注意到他的目光:“怎么?”
“车不错。”
苏颖道:“郭总真会挖苦人,这车值您一个轮胎钱。”她拉开车门,脱掉风衣,连同包包一起搁到副驾上。
“不是那个意思。”郭尉低了下头,半刻,笑着摊摊手:“我是说,很特别。”
苏颖没计较他说的是车还是人,坐进车里,回身系好安全带:“谢谢今天的晚餐,味道很好,如果有机会去镇上我请。”她顿了下:“不嫌弃的话。”
郭尉微微颔首:“有机会。”
苏颖刚想将车开出停车位,中途又被郭尉叫住。
他大步返回车里,取了个很大的乐高积木盒子:“帮我转交给顾念,按照晨晨喜好买的,都是男孩子,他应该会喜欢。”
苏颖愣了下,意外于他的周到。
两人隔着半降的玻璃窗对视几秒,苏颖一笑,把积木盒子接过来:“谢谢,也带我向晨晨问好。”
郭尉替她关好车门,摆一摆手,两人这才分别。
之后又见过几面,亦是来去匆匆。
两个月过去,通讯依旧,他们之间好像默许了某种关系,相较之前多了份不可言说的默契和熟稔。
实际上,郭尉被苏颖周身散发的特殊气质所吸引。他的阅历,找真爱有点天方夜谭,对一个女人维持长时间的好感也属小概率事件,想重新组建家庭,合适比激情来得更实际。
他与苏颖相处起来还算舒服,她够爽朗够洒脱,彼此之间出现冷场的情况少,也有共同话题可聊,目前来看,好感不减。加之两人年纪相近,家庭状况也存在共同点,做为母亲的苏颖或许比未婚女性更容易接纳继子,也懂得怎样照顾家庭。
在对待两.性关系上,往往男方更主动。
郭尉的问候电话多起来,聊天内容不再局限于“吃了么”、“忙不忙”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,偶尔讲讲工作和生活,也会不经意的撩拨几句。
这天,苏颖在深夜接到他的来电,黑暗里,他声音疲惫中透着些许疏懒,通过长长的电流传到她耳中。
苏颖说:“多晚了。”
电话那边隐隐响起流水声,他在倒水喝:“有个饭局,刚结束,睡了?”
苏颖没睁眼,应一声。
郭尉挑了几个话题聊,五分钟过去,没有要挂断的意思。
这晚无月,厚重的乌云缓慢翻滚着,只留天边一丝朦胧光线。
郭尉换好短袖衫和居家长裤,客厅没开灯,他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:“今天遇见个朋友,和你是同行。”
“卖服装?”
“他做连锁。”
“嗯。”苏颖等着他说话。
然而,电话那端久久没声音,他呼吸轻浅缓慢,半晌才说:“想没想过来这边发展?”
话题就这样扯到一个关键性问题上。
苏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,微顿片刻:“你喝醉了吧。”
“没有。”郭尉取一支烟,点着了,夹在指间:“我觉得还不错,只是见面机会太少了。”他顿一下:“我这边态度比较明确,觉得彼此各方面还算合适,愿意做下一步筹划,不知你感觉如何?”虽是问话,却没等她作答,又道:“只是这边生意太复杂,如果可以的话,也许要委屈你做个让步……当然,店铺的事不用担心,我会办好。”
语气上,他诚意十足。
苏颖不由坐起身来,举着手机没说话。
她明白他的意思: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,入了他的眼。两人经济条件和家庭现状摆在那儿,大家都是成年人,行与不行给个准话,切勿拖拖拉拉,耽误彼此时间。
“苏颖,在听?”
“在。”
这事儿提的太突然,苏颖没准备,只好和他打太极:“什么意思?”
郭尉笑声很轻,嗓音也低柔:“要不我重复一遍?”
“太困了,有点儿迷糊。”
他也没纠缠:“睡吧,睡醒考虑一下。”
郭尉最后一个字刚说完,苏颖立即掐断通话,心中暗骂这人抽风,丢开手机,躺下来睡觉。
她算是心宽之人,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搞得心绪不宁。
房中很静,床头闹钟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走着。
顾念已经睡熟,偶尔呓语。老房子隔音差,依稀可以听见旁边房间的电视声,顾津和李道应该还没睡。
苏颖酝酿半天,仍是毫无睡意,她索性披了件衣服去院子里,坐在小凳上点了支烟。
村庄的夜晚异常宁静平和,廊灯昏黄,只在地上勾勒出树的轮廓,偶尔有风,叶子摇晃着掉下几片。
苏颖抬起头,墙根的石榴树来那年种下的,如今已开花结果,她还是掰着手指数了数,时间太快,过去六年了。
这个数字在脑中盘旋,她撑着下巴,暂时想不起别的。
半支烟工夫,隔壁院子响起水流声,李道出来洗漱,嚷着叫顾津递毛巾。
一墙之隔,说话声音尤其清晰。
苏颖下意识关掉廊灯,整个人瞬间陷入黑暗之中。
那边的两人轻声细语,偶尔伴着笑闹声,跃过墙头的灯光都显得那么柔和而静谧。不知发生什么,男人压着嗓子威胁,随后是水盆撞击地面的声音,还有水流声。
顾津小声尖叫,脚步相叠,变得杂乱窸窣,最后只听一声讨好求饶,房门砰的一声响,世界安静了。
苏颖往那方向看了眼,把灯打开,站在墙边吸完最后一口烟,扔到脚底碾灭。
她裹紧身上的外套,想了会儿,给郭尉打去一个电话。
那边很快接起却声音暗哑,他显然已睡着。
苏颖犯了个傻,直截了当地说:“我觉得,你应该了解一下我的过去。”
郭尉没说话。
苏颖声音挺平静:“我之前的男人底子不太干净,和兄弟抢过金店,我随他亡命天涯打算永远不回来,”她挠挠额头:“也许是做了坏事遭报应,他途中被仇人追杀,把命搭上了,我那时已经怀孕,为了他,决定把孩子生下来,就是顾念。”
她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,说完停下来,两边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
郭尉清了清嗓子,半天才道:“听着挺复杂。”
苏颖问:“往前的经历更复杂些,要听么?”
第3章
坦白之前,苏颖想到会是这个结果,她挺理解他的,应该没几个男人会接受背景太复杂的相亲对象。
苏颖有些后悔,在这年代,已经不流行诚实,说真话的代价可能会错失一些好机会。她琢磨着,如果再遇见这种情况应该学聪明些,适当隐瞒,或是杜撰一个相对平凡的过去。
倒不至于立即断绝来往,或许是为了照顾彼此面子,郭尉电话仍是打来,闲话家常,却对那晚的提议只字不提了。
纵使苏颖也有那么点意思,但她明白,不再回应就已经是拒绝,耗着没意思。所以她以各种借口搪塞他,聊不上几句就收线,到后来两通电话只接一通。
好像终于有了借口,慢慢的他也不再拨打,两人便逐渐断了联系。
苏颖生活仍然被各种事情塞满。
顾津宝宝没满周岁,他们自己的小家庭需要照顾,她带着孩子再去蹭吃蹭喝不合适。顾念的衣食住行落在苏颖身上,镇上服装店也暂时靠她支撑,上个月顾念升入小学一年级,学校在隔壁镇,每天接送两趟,开车来回要花半个小时。
她在无休止的忙碌中度过每一天,夜晚到来,身体碰着床就昏睡过去,没有精力想其他。
有天赵旭炎来店里找苏颖,问她和郭尉到底什么情况。
当时正有顾客试衣服,苏颖几句话敷衍了事。
赵旭炎挺无语,转身想走,苏颖赶紧把车钥匙扔过去,笑嘻嘻说:“不忙吧,帮我接下顾念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拜托拜托。”
赵旭炎盯着她看了会儿:“你呀…….”他唉声叹气:“就不能走点儿心?”
“走啊,怎么没走。”苏颖推着赵旭炎后背往外赶,厚着脸皮笑:“身边还有没有质量高的,赶紧着给我介绍,这次一定好好把握。”
赵旭炎懒得搭理她,拎着车钥匙出门了。
他半路给郭尉去了个电话,响几声没人接。
此时,郭尉远在南非某城市。
他带着公司几位骨干,正参加当地举办的国际建材与建筑工程技术展览会。这次展览规模很大,参展商来自40多个不同国家,五金产品、建材原料及半成品、室内装饰、房屋检测等都在展览行列。
父亲去世后,广和建材交到郭尉手中时只做复合地板,后来公司拓展业务,又加入彩釉玻璃的生产行列。
去之前,他收到一份建筑业长期预测数据,由于当地经济进入快速发展阶段,政府将大力开拓基础设施建设,这里将会成为建筑市场中增长速度最快的地区。
需求意味着商机,团队连夜开会商讨,以最快速度制定设计新型样品。郭尉跟着熬夜通宵,就这次展览做了充分准备,他相信,这是拓展当地市场的绝好机会。
心思都放在眼前工作上,期间郭尉只想起苏颖一次。
还是出国的前一天,他从公司出来已是深夜。
保姆请假,晨晨被送去奶奶家。他让司机老陈先走,自己开着车找地方解决晚饭。
马路上格外冷清,途经某夜店,里面走出几对左拥右抱的男女,二十左右年纪,穿着前卫,满嘴脏话,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中指,嚣张无比。
郭尉忽然想起苏颖讲的那些经历,不知她如花般年纪时,是否也这般嚣张肆意。
后面有车鸣笛催促,郭尉回过神踩油门,摇了摇头,一笑而过。
只是没想到,后来还有机会与苏颖见面,而且头脑发热,做了个冲动又冒险的决定。
从南非回来的第二天,他去仇女士家吃晚饭,顺便接儿子。
这时候赵旭炎打来电话,说苏颖来这里拿货,回去路上与别车相撞,现在人在医院,不知伤势如何,他们无法马上赶来,想请他先去看一下情况。
出于朋友道义,郭尉没法拒绝,立即拿上车钥匙出了门。
当晚下着雨,街道湿漉漉不见行人。
郭尉在总医院找到苏颖。
这个时间一楼大厅仍有不少人走动,他穿过长廊,一眼便瞧见收费窗口前站的狼狈女人。她衣着单薄,浑身湿透,裸.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上有不同程度擦伤,一手按着额头,另一手拎着个黑色货物袋。
她发辫松散,穿了件宽大T恤,牛仔短裤下双腿纤细苍白。随意接地气的打扮,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很多,显得孤单弱小,不似平时张扬,排在两位老人后面,低着头不知想什么。
郭尉盯着她手里的货物袋出神,心里没来由触动了下。男人这类生物的心思就是如此复杂,有时刚硬无情有时又脆弱多情,总会因为某个特殊画面,让自己陷入感性而不真实的温柔里。
这时候,所谓男人的保护欲已经开始发芽。